“祭祀!”
“祭祀!”
“祭祀!”
……
村民的喊声如潮,一波一波升高。
约数息的功夫后,突然一股阴风袭来,四周地面的阴影开始张牙舞爪。
火光下,地底一条条粗如碗口的阴影像是灵活的蛇一般攒动,这一异变突然出现,令得村民们的脸上露出惊恐而又认命的麻木之色。
大家喊声不约而同的停滞,屏住了呼吸。
黑影灵活的从每一个人影身上穿过,落在赵福生等人眼里,便像是这些纵横交错的黑影将百里祠村每个人都穿在了这黑影上。
如果将这黑影比作一条线,那么百里祠的村民便如同被穿进线里打好孔的珠子似的。
一动线头,整串珠子都晃动。
这一幕格外恐怖,也很惊悚。
无数黑气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,以不可阻挡的铺天盖地之势,顷刻功夫将每个人都遮盖住。
伍次平看到这些黑影时,脸颊抽搐,几乎控制不住的害怕。
他本能想要闪躲,可刚跑出两步,黑影随即追上了他,将他身体吞没。
黑影‘拽’住他的刹那,他的影子脊柱弯弓,接着剧烈抖动,像是极度的痛苦。
好半晌,伍次平露出认命的神色,最终一双腿像是被抽去了骨头,身不由己的踉跄倒退数步,这才颤颤巍巍站稳了脚步。
“老爷来了——”
有村民喊了一声。
阴影很快又将王之仪、丁大同、万安县一行人吞没。
那形同黑蛇一般的阴影靠近赵福生时,一股巨大的危机感涌上她心头。
她本能想要闪躲,但最终赵福生的意志力占据了上风。
黑影将她的影子串连,这一刻赵福生感觉自己的灵魂颤动,她驭使的厉鬼仿佛受到了重创,不由自主的受到了压制。
与此同时,被赵福生背在肩头的鬼碑也轻轻动了一下,她几乎有种‘驮’不稳的错觉。
封神榜的提示音在她识海内响起:你受到了不知名存在的标记。
提示音刚起,赵福生的身体四周开始剧烈的痒痛。
一点点淤青的黑影像是身体四处的痣开始浮现,削弱鬼影的束缚,黑影内,浮现出一颗颗小眼珠。
眼珠子之中映上了一个模糊的影像。
两个法则开始在赵福生体内争夺控制权,但二鬼的力量很快在封神榜的镇压下逐渐消弥,最终双双隐匿于她身体中。
穿过赵福生身体的黑影明显淡了许多,动作也变得迟缓。
最重要的,细看之下,黑影之上出现了许多大小不同的突起点——好似一条蛇身上长满了大小不同的疙瘩,这些疙瘩内隐藏了世间最大的恶意,拖缓了黑影的速度。
只是此时祭祀将起,所有人都没有察觉这一细微的变化。
“祭祀!”
“老爷来了——”
……
众村民跪了下去,以额头点地,静静等待神明的降临。
所有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黑影最终停驻在那条血红的长凳处。
接着长凳上流涌出血雾,与这些黑影相拼接,形成一个隐藏在地底的可怖庞然大物。
赵福生只能看到这巨物展现在她眼前的一幕,她猜测:这展现出来的模样兴许只是厉鬼的冰山一角,还有更大的、更可怕的东西隐藏在武清郡的深处。
常家是武清郡的毒瘤,余灵珠当年的‘报恩’之举,养出了一个足以撼动封神榜的怪物。
她心念转动间,那阴影动了。
武少春突然发出一声惊呼:
“大人——”
他喊音一出,身体已经情不自禁的往前挪动。
武少春的身体僵硬,双臂乱摆,但脚步往前行,从他脸上的神色肢体语言展示出这一行走绝非他本意,而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控制。
孟婆当即就要出手帮忙。
刘义真的眼中泛出金芒,但他刚一动的刹那,赵福生随即反应过来,立即对武少春道:
“少春,你先别动,看看祭祀是为了什么。”
她话音一出,武少春立即明白过来。
“好。”
他对赵福生信任至极,此时明知被厉鬼标记极有可能死期将至,却也能强忍住本能自救的念头,任由厉鬼法则拖着他走。
王之仪目睹了这一幕,惊讶至极的转头。
而苗有功几人则是愣了一愣,露出不可置信之色。
顷刻功夫,武少春被拖至了红凳前,黑影并没有将他撕碎,而是将他‘请’入了座。
他一坐下去,便不由自主的开口:
“我叫武少春——”
村民们都安静了下去,就听武少春一人说话:
“我于大汉朝225年冬月初6出生于万安县治下狗头村中。”
他的嘴唇不停,眼里却流露出震惊之色。
刘义真、孟婆等人也太意外了,瞠目结舌的目睹这一幕,竟无法出声说话——内心深处,她们甚至隐隐生出了一种念头:不应该出言干扰这重要的一幕。
武少春的言行显然皆非他本意,此时他应该是被厉鬼法则所控。
赵福生在听武少春说出生平往事,父母名诲的时候,再结合伍次平先前所说:‘进入此地,神明会知道你的过往今生,以此裁定你的善恶,安排你的来世。’,当即便对武清郡厉鬼法则了解更深。
“狗头村共计126户,约有——”
武少春还在不停的说话,他透露出的信息被伍次平等人牢牢记在心里,同样也听进赵福生等人耳里。
王之仪转头与赵福生对视,直至此时,二人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入村时,当时的村长‘武家兵’能说出百里祠共计126户的原因。
“好了。”
赵福生听到这里,出言打断了武少春的叙述。
所有村民不由自主的转头,伍次平也扭过头,瞪大了眼看她,眼中透露出一个讯息:你疯了吧?
武少春并没有‘听’她的话,仍在道:
“大汉朝246年秋,狗头村发生鬼案,由村中村老武大敬——”
“我说好了!”
赵福生又喝了一声。
说话的同时,她移动脚步想要上前。
但四面八方的阴影如潮水似的往她涌来,汇聚在她脚下,想要阻止她前进。
第十层地狱展开。
地狱的阴影像是可怕的深渊,无数阴影从深渊之中倾泄而下,被吞没入内。
封神榜提示:第十层地狱无法容纳更多厉鬼,是否消耗50万功德值打开第十一层地狱?
赵福生稍加犹豫,仍拒绝了封神榜的建议。
她如今的功德值虽说足够打开地狱,可武清郡的情况比她预想的危险得多,一旦消耗过半功德值开启地狱,后面功德值缺少,极有可能给同行者带来灭顶之灾。
这些阴影无穷尽,第十层地狱无法将其完全容纳,赵福生索性取出外援:
“许婆婆!”
她喊了一声。
话音一落,一个严厉的妇人声音响起:
“许婆婆来咯!”
深渊之内突然燃起冲天红焰,许婆婆的身影从火光之中走出。
“……”
王之仪、蒋津山早前听镇魔司的其他人提过许婆婆的存在,但这是他们第一次目睹许婆婆现身,不由愣在原处。
许婆婆一出现,许驭开心的握紧了拳头。
“这——”许婆婆顾不得与许驭寒暄,一眼就看到了地面那些坠入深渊的黑影,她皱起了眉头,脸上露出无语的神色:
“赵大人,你从哪里惹来这么一个大麻烦呢?”
“别管那么多,少春被鬼缠住了,你帮帮我的忙,将这些鬼祸引走。”赵福生道。
许婆婆叹了口气:
“早知道不跟你走了,留我在鬼宫里,清静多了,一来就拉我干活——”
“福生,你别生气,婆婆——”
许驭心性与小孩无异,没有听出二人之间的玩笑话,深怕赵福生将许婆婆的抱怨当真,正拉着赵福生的手想解释,赵福生将她反手握住:
“别担忧,许婆婆开玩笑呢。”
许婆婆本来有些无奈,但听赵福生这样一说,又露出笑容。
“还算你明事理,不过下回再有活,可不接了。”
她虽是抱怨着,却干劲十足,伸手一捞腰侧,一串悬挂在她腰间的八角铃立时响了。
‘哐哐哐’,木铃撞击之间,鬼帝复苏。
大量烈焰从许婆婆身上钻涌而出,涌往武少春处,硬生生将串连着他的鬼藤斩断了!
“我——”
武少春本来自我介绍的话语戛然而止。
他几乎像是火烧屁股一样,从那血红的长凳上弹跳而起。
长凳上的血光复苏,仿佛没饮饱血的怪物,被许婆婆强行截断的阴影蠕动着想要重新靠拢。
但武少春刚逃脱鬼手,哪里还敢停留,纵身一跃,飞快跳出了是非之地。
直到他跳离长凳丈余远后,伍次平等人才惊醒回神,伍次平惊骇道:
“你、你们这是大逆不道啊——”
赵福生才不理他,转而看向武少春:
“少春,你没事吧?”
武少春惊魂未定抚摸自己胸口,闻言又拍拍胳膊:
“大人,暂时没事。”
他这样一说,便证明先前厉鬼附身,应该给他造成了其他的伤害。
“我——”
武少春正接着往下说时,那股被许婆婆强行截断的鬼影再度复苏,这一次选中的人是蒯满周:
“我叫蒯满周,生于——”
小孩半点抵抗也没有,便被卷往鬼凳之中。
她正襟端坐,双手被阴影强行按在膝头。
本来救了武少春的许婆婆一见此景愣住:
“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?没完没了了?”
“我娘——”
这一会儿功夫,蒯满周已经说到庄四娘子了。
庄四娘子的事牵涉到蒯良村的覆灭,也是小丫头一生的转折。
她此时并没有准备好将内心的一切当着无数陌生人的面和盘托出,小孩的眼中流露出怨恨、愤怒的神色。
许婆婆再度出手。
火焰落地,烫烧得黑影‘滋滋’冒烟。
蒯满周话音一顿,她挣扎着召唤出庄四娘子,接着地面开满血红的鬼花,鬼花所到之处,将意图卷土重来的阴影阻住,蒯满周趁机脱困,回到赵福生的身侧。
万安县二人接连脱困,许婆婆环顾四周,这会儿她反应过来了:
“赵大人,我能力有限,只能帮到这里了,你人数太多,我可没法每个都招呼。”
说完,身影重新退回深渊内,打算溜了。
但许婆婆的身影在消失前,她的声音透过地狱传来:
“将我家阿驭看住,可别看丢了。”
话音一落,许婆婆的身影已经消失了。
孟婆道:
“许家姐姐嘴巴硬,但对大人可真信任了。”
赵福生将许驭、蒯满周拉住,闻言只是笑了笑,没有说话。
许婆婆的出现只是一个小插曲,急促的打断了两场‘自白’,不过厉鬼不会怒,祭祀一旦开始,不获取足够的‘信息’绝不收手。
两场收集新讯息被打断,黑气不多时卷土重来,拉住一个村民,将其引往红凳处。
村民坐了下去。
黑气几乎要化为实质之物,形同沥青一般,将他整个身体全部包裹住。
大量凝为液体一般的黑雾‘滴滴答答’顺着村民身体往下流淌,将他与长凳融合,使其仿佛从凳子中长出,再难分彼此。
不多时的功夫,村民的脸部也被黑气覆盖,看不到眼睛、鼻孔,只留了一张说话的嘴:
“我叫钟阿牛,一共已经轮回转世7次了——”
村民木然开口。
黑气分裂出千千万万细如丝缕的鬼线,钻入他的耳朵、眼珠,在他大脑、身体内搅动,将他‘研究’得格外透彻。
这一幕对丁大同冲击极大,大大的颠覆了他对‘轮回、长生’的认知,他脸上露出惊恐不知所措的神情,本能的看向了赵福生、看向了伍次平处。
伍次平的脸上露出绝望、骇然又厌恶至极的神情,一会儿功夫,这些表情都消失了,变成了麻木认命之色。
村民们像是早习惯了这种场景,没有人露出害怕的神情,但是尽数双拳紧握,浑身直抖。
这种身体的反应形同应激,远比表情要生动得多。
那被祭祀选中的村民很快将他的生平述说完。
他的人生平平无奇,贫穷、苦难跟随了他一生,从最初的一世到轮回转生的数世,都周转于贫困之家,挣扎求生存,一切乏善可陈,厉鬼好似从他身上再也吸不到新的‘养份’,很快将他放开了。
这瘦骨如柴的村民被鬼吸食后,身体的皮肤薄得如同一张浸满了水的透明油脂,肋骨在腊黄的皮肤下清晰可见,他倒在原地半晌,像具一枯尸,一动不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