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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九章 雪山(二十七)周可

无限诡异游戏 笑讽嘲 7247 2025-07-02 11:24

  

  

齐斯不记得自己在冰雪中躺了多久,也许只是一夜,也许有半个世纪那么长。但那已经不重要了。

  他感到冷,很冷很冷,刺骨的冰寒穿透皮肉,侵入骨髓,好像连灵魂都能冻住,思维也结了厚厚一层冰霜,变得滞涩了。

  攻击他的鬼怪被林辰引走,造成的伤口却根深蒂固,血液汩汩流出,带走生息和温度,流出躯体的刹那便冷寂下来,化作猩红的冰碴子覆盖体表,不知不觉间在原地筑成一座金红色的坟。

  齐斯全身的气力都消散如雾,哪怕勉力挣扎,四肢也不过能软软地抬起几寸,便重重砸落回冰面。

  视野一度度黯淡下去,意识徘徊于昏迷的边缘,身躯动弹不得,哪怕知晓通关的方法,也无法亲力亲为地执行。

  齐斯漫无边际地想,以他现在的状态,若是没有其他人介入,怕是除了躺平等死外,什么都做不到了。

  林辰永远地离开了,留下他一个人,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来给他搭一把手,或是供他利用了。

  几乎所有灵魂叶片都变得黯淡,通过【失眠症病菌】和【斗兽场】掌控的灵魂尽数投入祭坛,正如规则所说,那时的他只剩下林辰这惟一的信徒了;而现在,他无人信仰。

  齐斯不无幽默地想,哪怕是在契行事最肆无忌惮,动辄杀几个信徒助助兴的时期,都不曾落得如此形单影只、茕茕孑立。

  这么看来,这次最终副本影响重大,现实中大概率死了非常多的人,不然不至于连以狂信著称的天平教会那儿都凑不齐一个完整的信徒。

  大致想象了一下世界毁灭、灾难频发、人类成片倒下的惨状,齐斯的心情颇为不错,算得上某种苦中作乐的结果,可惜他人在最终副本,无法亲眼看到外界的情形,只能通过死去信徒最后的记忆咂摸他们死前见闻的残渣。

  话说,没有信徒的神明还是神明吗?这是个好问题。嗯,神自有永有,不以信徒的意志而转移。

  思维殿堂深处,原本枝繁叶茂的猩红植株只剩下一片枯枝,陆离和徐瑶的灵魂叶片倒还鲜艳,前者完全无法调用,后者倒是联系得上,通过灵魂叶片喋喋不休:“齐斯,我遇到林辰了,他竟然也变成了鬼,身后还跟着一群鬼……我现在好像不太对劲,情不自禁就想跟上他……”

  齐斯想起来了,徐瑶严格意义上也是亡灵,会受到【亡灵牧者】的影响,看来短时间内是指望不上她了。

  破局的路线就在眼前,希望却愈发渺茫,每一条途径都差最后一个微小的环节,这回也许真的走不出这座雪山了吧。

  对于死亡这件事,齐斯不会欣然接受,但也不会深恶痛疾。

  人都是要死的,神明也会消亡,死亡又为何不能降临到他头上呢?反正他也没什么想要的了。

  当然,遗憾还是有的。

  汲汲营营算计了许多,到头来还是没能摆脱规则的掌控;

  作为神明的亿万年,作为人类的二十二年,对世界释放恶意的经历总体还算愉快,却不得不断在此时;

  作为一方棋手投入这场诸神赌局,却没能赢到最后;

  明明想寻找个有趣的死法,却被迫难看地死在雪山之上。

  齐斯想,还不如死在玫瑰庄园呢。

  不过,他一路走来,太无聊也太疲惫了,就这么停在此处,任由香格里拉的冰寒冻结他的存在,似乎也是不错的结局。

  反正这个世界就要被规则回炉重造了,他既然不想成为祖神,便注定活不到下一个纪元,那么早几天死和晚几天死似乎没有太大的差别。

  齐斯闭上眼,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冰层上流溢,泛着鎏金色泽的液体向低处流淌,于沟壑间汇聚成涌动的河流,恰似亿万年前的世界树下,祖神的尸骨轰然倒地,神力融入天地、化作川河。

  他起先还感到疼痛,渐渐的便没有感觉了,就连听觉、嗅觉都随着死亡的侵蚀远去,捉摸不到了。

  迷蒙中好像有什么湿漉漉、热乎乎的东西在舔舐脸颊,齐斯微微将眼睛睁开一条缝,模模糊糊看见那条他曾在江城投喂过的黑狗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,黏糊糊的狗舌头软软地舔着他的脸,见他醒来,又依偎进他怀里,瘦骨嶙峋的身躯散发着些微暖意。

  可是雪山上怎么会有狗呢?齐斯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会儿,滞涩的思绪想不出所以然,倒是想起了黑狗翻找垃圾桶的场面。于是他轻声说:“离我远点,你太脏了。”

  黑狗在他身遭逡巡了一会儿,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。齐斯再度闭上眼睛,许久之后,脚步声响了起来。

  卖鸡蛋灌饼的老板娘拄着竹杖,踉踉跄跄地走来,眼眶和口鼻中喷吐的玫瑰格外鲜艳。她吃力地弯下腰,伸出手拍了拍齐斯的脸:“娃儿,醒醒,你怎么睡在这儿啊?”

  齐斯很想问一句“你没看到我快死了吗”,但想到这一切都是将死之际的幻觉,他又觉得没必要那么真情实感了。

  他想了想,随口胡诌道:“我在搞行为艺术呢,课题就是记录一天内会有几个人来问我这个问题……”

  老板娘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,诸如“地上凉,对身体不好”“现在的小年轻真搞不懂”,见齐斯没有搭理她的意思,终于叹了口气,转头离开了。

  齐斯闭目养神,不无烦躁地想,他怎么还没死,明明血都流了一地,竟然还维持着意识,这是要把他认识的人都摇过来给他开追悼会吗?

  想法刚触及关键词,便又是一阵脚步声响起,听起来挺熟悉。他不得不又一次睁开眼,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。

  一身红色唐装的青年扎着个小辫,墨镜上挂满雪点子,显出几分风尘仆仆的气质。

  嗯,不仅脚步声耳熟,面容看上去也挺眼熟的。

  齐斯定定地看了一会儿,影像和记忆相匹配,打捞出来人的身份。他笑了起来。

  事情还有转机,看样子他暂时不用死了。

  此时此刻,晋余生背着齐斯,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冰川的聚落行去,忍不住问道:“老齐,到底是啥情况,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?

  “我就说我算命很准吧,年前就说你今年最好别离开江城,一离开准出事,这不,你才刚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没几天,就把自己搞得血乎刺啦。”

  齐斯趴在晋余生的后背上,血液从伤口中淅淅沥沥地落下,恍若一层猩红的帘幕垂挂下来,在身后拖拽一道绵长的红绸。

  他懒得说话,有气无力地敷衍道:“也没什么,大概是坏事做多了,报应不爽吧。”

  “你还信报应?”晋余生大感惊奇,“我寻思着就你干的那些事儿,要是下地府了,把十八层地狱都趟一遍也不嫌过……你这是人之将死,重拾良心了?”

  齐斯不再说话了,本就没有的玩意儿自然无从重拾。晋余生向来喜欢胡说八道,尤其在心里没底的时候,更习惯于用些不着边际的话排遣紧张。

  齐斯莫名地想,他可真了解晋余生,那么晋余生是否也了解他呢?粗略算下来,这家伙大概是活着的人里认识他最久的一位了吧……

  晋余生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,便开始自说自话:“老齐,这几天发生的事真是颠覆我的世界观,我原本也算是接触过鬼怪的,但没想到还能这么诡异……

  “那天我刚出门,就被一群全身长满玫瑰的怪物追得满江城乱跑,如来、三清、耶稣我全求了一遍,圣水和符纸一股脑儿上,没想到一个也不管用……

  “老齐,你也别瞒我了,我看你绝对知道是怎么回事,给我讲讲呗,昨天我们分开后又发生了些什么?”

  齐斯头有些发晕,不知是因为晋余生的喋喋不休,还是失血过多。

  他调整了下趴在晋余生背上的姿势,让自己更舒服些,随口道:“简单概括就是我差点升职成为造物主,但在最后关头放弃了吧……”

  “这也太扯淡了吧?话说你为什么放弃?”

  “因为无聊。”齐斯平静地说着,抬眼望向前方。

  镜面般反光的冰壁在前方林立,目的地冰川到了,破局的途径就在此地,亟待验证。

  齐斯勾起唇角,露出一抹微笑:“如果你真想知道来龙去脉,就把我在前面放下,然后安静倾听,能听懂多少就看你的运气了。”

  “你说的可真玄乎,我越听越觉得你有问题啊。”晋余生吐槽一句,却还是照做,背着齐斯走到一面最明亮的冰壁前。

  齐斯从他的背上跳下,失血过多的身体没有气力,刚一落地便瘫软在冰壁前,趴伏在地,身后是金红色的、绵延千里的血河,身前的冰壁映出他苍白的脸,恍若一只将要从镜子里爬出的恶鬼。

  “你看上去快要死了。”冰壁中的周可恶意满满地笑着,幸灾乐祸,“我记得我一路走来,从未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的模样。”

  “会有的。”齐斯也笑了,“等你成为我,该有的体验你都可以拥有一遍。以及……在看到你后,我发觉我离死还远。”

  “哦?”周可的神情玩味起来,“看来你发现了什么。”

  齐斯噙着笑,娓娓道来:“这个副本的核心其实很简单:如何获得永生?只要不断地变回孩子就可以了。简单地说,就是反复将自己回退到过去的时间线。

  “不同时间线上的同一个人,是自身亦是他者。相似的经历和灵魂,同一个根源却在无数次选择的岔路口延伸出不同的根须,面临同一个困境,不同时间线的人也许会有不用的解决方法。

  “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,生死亦捆绑在一起,天然是比其他人更紧密相连的关系。我的困境对于你来说唾手可解,你亦需要我活下去,未来的命运才不会断绝于此刻。

  “林辰身上发生的事告诉我,不同时间线的同一个人可以通过镜子进行交换,那么周可,你愿意与我交换吗?”

  周可歪了歪头,笑容更深:“不错的主意。我所在的那条时间线,只需要杀死林决就能通关;而你所在的这条时间线,罪恶属于你,而不属于我,暂且‘无罪’的我将受到较小的业报——听起来是两全其美的买卖。”

  他挑起一根手指点了点冰面,话锋一转:“但你确定吗?回到过去者,终将被困于过去;踯躅不前者,注定失去编写终幕舞曲的资格。所以齐斯,你自愿放弃角逐最终副本的机会,与我交换,是吗?”

  “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,不是么?”齐斯同样抬起手指,隔着冰面与周可食指相抵,“与其等待一个注定死亡的结局,不如换一条路途,等一线生机。”

  “哈哈哈哈!预料之中的选择!该说你不愧是追求稳妥的理性吗?”周可弯腰捧腹,大笑出声,“在《盛大演出》副本,出于风险权衡放弃绑定【愚人欺诈师】牌,由此分叉出我的存在。

  “从此你变得更加谨小慎微,锱铢必较地计算所有布局的成功概率,直至筋疲力竭。恕我直言,活成你这样真的很痛苦,如果是我,早给自己一刀了此残生了。”

  “我不想输,就是这么简单。”齐斯声音平静,“包括来这里找你,将疯狂的你换进这具躯壳,也是为了从死局中博一丝赢面。

  “我希望你赢,赌你会赢。”

  刺目的白光自冰层下迸射,血色和黑色的乌鸦羽毛自虚空中隐现,纷纷扬扬地泼洒。血色的光束与鎏金的光屑以冰面为分界交汇,又在触碰的刹那间散成齑粉。

  晋余生僵立在原地,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的青年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,侧头看向他的目光熟悉又陌生。

  “晋余生,接下来你也许可以叫我‘司契’,毕竟某人绑定的【猩红主祭】牌对应的名字是这个。”

  青年身上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。来自过去时空的灵魂尚未犯下太多罪恶,消去鬼魂复仇造成的伤口无比合理。

  齐斯无法相信任何人,除了自己。他愿意将赢得游戏的可能性交到另一个他手里,就像契当年将诸神赌局的决定权让渡于他。

  整理好凌乱的红西装,司契举目四望,观察了一番地形,目光再度落在晋余生身上。

  他提起食指敲了敲下巴:“晋余生,接下来我们得认真想想走出雪山的办法了,谁叫我刚才答应了‘我’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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